玉辟邪 [1/8]

玉辟邪 [1/8]

  第一章中秋月夜萬佛頂上結義兄

  月到中秋分外明,今晚正是中秋之夜。萬里無雲,一輪玉盤似的明月,已經高懸中天,清光照澈三千里,大地像鋪上了一層輕霜。丁天仁每年中秋都要登上萬佛頂來賞月,不,每逢佳節倍思親,他是為了懷念母親而登山的。因為八月十五日,正是他母親的誕辰。峨嵋山以金頂最出名,但金頂遊客多,尤其是八月半。所以他寧願走得遠一點,萬佛頂山勢較為險峻,沒有遊客,自然要清靜得多,今晚似乎例外。

  丁天仁剛登上峰頂,就聽到一聲清越嘹亮的長笑,接著朗朗高吟:「我在巴東三峽時,西看明月憶峨嵋,月出峨嵋照滄海,與人萬里長相隨……」他吟的是李白的「峨嵋山月歌」,但剛吟了四句,突然回過頭來,喝道:「是什麼人?」

  丁天仁暗暗吃了一驚,自己堪堪登上山頂,和他相距,少說也有三十丈,他在朗吟之中,居然還聽到了自己輕微的腳步聲。人家既然出聲相詢了,自然不能不答,這就舉步朝前走去,一面拱著手道:「在下丁天仁,有擾兄台清興,請多多恕罪。」

  直到走近,他才看清這朗聲吟詩的竟是一個一身青衫的中年文士。只見他生得修肩朗目,臉色紅潤,手持一柄折扇,含笑望著自己,氣度十分瀟灑,看去最多不過三十五六光景。要知道峨嵋絕頂,到了八月中秋,已如嚴冬,此人如此打扮,實在古怪。只聽青衫文士含笑問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丁天仁道:「在下丁天仁。」

  「哈哈。」青衫文士笑一聲道:「巧極了,小兄弟也有此雅興,來此賞月?」

  丁天仁道:「今天是家母生辰,在下身在異鄉,只好登山為她老人家祝壽了。」

  「很好,小兄弟孝思不匱,實在難得。」

  青衫文士不住的頷首,接著問道:「小兄弟為什麼不回去呢?」

  丁天仁道:「家母要在下投師學藝學成之後,才能回去,十年之內不准回去。」

  青衫文士道:「還有幾年?」丁天仁道:「四年。」

  青衫文士道:「小兄弟在哪裡學藝?」

  丁天仁道:「伏虎寺。」

  「峨嵋派。」青衫文士點點頭道:「你是無根禪師門下?」

  丁天仁道:「你認識家師?」

  「不認識。」

  青衫文士搖了下折扇,含笑道:「無根禪師峨嵋高僧,自然聽人說過了。」

  丁天仁拱手道:「在下還未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青衫文士道:「方纔我不是說過巧極嗎?咱們正好同宗,賤字大衍。

  丁天仁喜道:「原來是宗兄,今晚真是幸會。」

  「哈哈。」丁大衍朗笑一聲道,「小兄弟,難得咱們一見如故,而且又是同宗,如不嫌棄,你就叫我一聲大哥好了。」

  丁天仁對他風儀雋異,為人爽朗,早就十分心折,聞言不覺喜形於色,慌忙拜了下去,說道:「大哥吩咐,小弟敢不從命?」

  丁大衍一把把他挽住,大笑道:「我這大哥是當定了,咱們同宗兄弟,何須俗套,來,來,皓月當頭,人生能得幾回逢,咱們找塊大石坐下來,好好聊聊。」

  他一手攜著丁天仁的手,走到一方大石上坐下,然後從身邊摘下一塊玉珮,交到丁天仁的手裡,說道:「大哥四海為家,難得今晚結識了你這個小兄弟……」

  丁天仁沒待他說下去、望著他道:「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小兄弟,你聽愚兄說下去。」丁大衍含笑道:「這方玉珮幾十年來,一直佩在愚兄身上。咱們既是兄弟,所以舉以相贈,見佩如見愚兄,你把它收好了。」

  丁天仁遲疑的道:「這個小弟如何能收?」

  「愚兄既然拿出來了,難道還會收回去嗎?」

  丁大衍微笑道:「何況此玉可以辟邪,一切魍魎山鬼見了它都會遠避,你收著日後自有用處。」

  丁天仁只好說道:「既是大哥所賜,小弟那就拜領了。」說完,就把玉珮收入懷裡。

  丁大衍欣然道:「這才是我丁大衍的好兄弟,為人就要肝膽相照,爽爽快快,不可婆婆媽媽。」

  丁天仁道:「大哥說得極是,小弟自當記住大哥的活。」

  兩人這一談,天文地理,談到歷史人物,丁大衍議論橫生,滔滔不絕,丁天仁對這位大哥博學強記,當真佩服得五體投地。直到月落參橫,丁大衍才站起身,笑道:「咱們兄弟兩個談得不知天之將曉,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明晚初更,愚兄仍在此地相候,不知小兄弟能不能來?」

  丁天仁道:「小弟一定會來。」

  「那好。」丁大衍頷首道:「你快回去吧。」

  丁天仁拱手道:「小弟那就先走了。」

  回到伏虎寺,天色已經大亮,一班師兄們正在大天井上練習拳掌。峨嵋「伏虎掌」名聞天下,他們一個個打得虎虎生風,好不凌厲!大師兄明通看到丁天仁從外走入,立即臉色一沉,喝道:「丁師弟,你一大清早,不練功,去了那裡?」明通今年四十出頭,是無根禪師門下的大弟子,平日代師傳藝,師弟們都很怕他,平日他和丁天仁處得不錯,但在練功的時候,卻是十分嚴格。

  丁天仁連忙躬身叫了聲:「大師兄。」一面囁嚅的道:「小弟剛從萬佛頂回來。」

  明通看著他,唔了一聲,說道:「昨晚是中秋,你又在想你娘了,一晚未睡,快去休息吧。」

  丁天仁忙道:「多謝大師兄。」

  一溜煙的往裡奔去,回到禪房,這時大家都在練拳,禪房中靜悄悄的不聞一點聲音!丁天仁在自己的床鋪上坐下,伸手從懷中取出大哥送給自己的那塊玉珮,低頭看去。

  這方玉珮色呈淡青,晶瑩透澈,雕刻了一頭半坐半臥的辟邪(獸名,漢人多雕刻辟邪為玉飾,佩之以避邪惡)。雕工精細,栩栩如生。背面刻著四個篆書,「辟邪納吉」,上首有孔,穿以紫紅繩,可以佩掛。

  丁天仁越看越覺得可愛,把玩了一陣,才上床睡覺。一覺醒來,已是午牌時光,膳堂傳出悠揚鐘聲!丁天仁匆匆趕到膳堂,排在小師兄明遠身後,魚貫進入膳堂。

  明遠只大了丁天仁三歲,平日也和丁天仁最談得來,這時回過頭來,悄聲說道:「小師弟,上午你去了哪裡?監寺大師宣佈,據可靠消息,雪山派的人近日又要來尋仇,本寺弟子無事不得擅出。」雪山派和峨嵋派結仇,遠在三十年前,雪山派門下和峨嵋伏虎寺的俗家弟子在成都一處廟會上因細故引起爭執,雙方各不相讓,動上了手,結果雪山門下中了一記「伏虎掌」,伏虎寺門下也中了對方一記「透骨陰指」,落得個兩敗俱傷。

  雪山派掌門人隗通天,人稱通天教主,那時新任掌門不久,平日又是不可一世的人,這口氣如何嚥得下?當即親率門人,登門問罪,要無根禪師交出肇事門人,否則要峨嵋派公開道歉。

  事為白衣庵主無垢師太得知,認為隗通天無理取鬧,有辱峨嵋派威名,率徒支援伏虎寺,雙方各有勝負,從此雪山、峨嵋結下不解之仇。此後,雪山派幾次尋仇,俱未得逞,兩派宿怨,卻越結越深。

  (峨嵋派以伏虎寺為主,但伏虎寺不收女弟子,白衣庵為峨嵋支派,門下俱是女弟子,不收男徒,這一寺一庵,俱是峨嵋派嫡傳,但所練武功,又並不相同,伏虎寺以「伏虎掌」、「伏虎棍」、「光明劍法」、「峨嵋刺」為主,純走陽剛一路。白衣庵則以「亂披風劍法」、「峨嵋飛刀」為主,走的是陰柔路子。)

  丁天仁道:「雪山派有多厲害?咱們難道還怕了他不成?」

  明遠低聲道:「聽說雪山派通天教主的「玄冰掌」和「透骨陰指」十分厲害,只要被他指風擊中,就像被打下十八層地獄,會冷得你全身血液都結成冰……」說到這裡,左腳已經跨進膳堂。膳堂中一片肅靜,他自然不敢再說話了。飯後,稍事休息,仍由大師兄明通率領二十名師弟,在第二進左首自成院落的伽藍殿前面一片大天井中練劍。

  這裡是不准人進來的,因為大家練的「光明劍法」,威力極強,乃是峨嵋派不傳之秘,為了防範被人偷窺,才在這裡練習的。

  一個下午,很快的過去。晚餐之後,丁天仁裝作在寺前散步,偷偷的溜了出去,趕到萬佛頂,已是初更時分。八月既望,月亮還是很圓很亮。月光灑在山頂上,真有如水的感覺!丁天仁堪堪登上山頂,只聽丁大衍清朗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兄弟來了嗎?」

  他就坐在昨天坐的那方大石上。丁天仁慌忙奔了過去,拱著手,歉然道:「小弟來晚了!」

  「哈哈。」丁大衍朗笑一聲道:「是愚兄來早了,咱們約定初更,小兄弟來的正是時候。」

  他站起身,一手握住丁天仁的手,含笑道:「走,愚兄今晚準備了酒果,還是到愚兄住處去坐坐吧。」

  丁天仁道:「大哥住在那裡?」

  「就在山後不遠。」

  丁大衍攜著丁天仁的手,含笑說道:「咱們就去。」

  緩步朝山後走去,(仍在山頂上)山後壁立千仞,是一處深不可測的山谷。

  丁大衍走近峭壁,目光俯視,說道:「就在下面,咱們下去,小兄弟不用怕。」

  活未說完,突然縱身往崖下跳去。丁天仁但覺自己被大哥帶著朝石崖外面縱出去,兩腳蹈虛,踏不到一點東西,心頭方自一驚!立即感到大哥握住自己的手,往上一提,自己一個人好像被一股無形氣體托住,緩緩下降!但覺兩耳生風,幾乎睜不開眼睛,這樣並沒多久,接著腳下好像落到實地之上,堪堪站穩。

  只聽丁大衍的聲音叫道:「到了,咱們進去。」

  丁天仁凝足目力看去,原來自己站立之處,是在一個一人來高的石窟前面,有數尺見方的一片石台,石台外煙雲迷茫,千仞絕壑,深不見底!石窟中,更是黑黝黝的看不到裡面情形。丁天仁道:「大哥,你就住在這裡?」

  丁大衍微笑道:「愚兄雲遊四海,到處為家,這不過是愚兄偶然發現的。到峨嵋來,也就偶而住上幾天而已。」

  說話之際,已攜著丁天仁的手,舉步朝石窟中走去。丁天仁有大哥拉著自己的手,就不用擔心看不見了。那知走沒幾步,忽然眼前一亮,只見大哥右手托著一顆核桃大的珍珠,散發出淡淡的乳白色珠光,把一丈之內,照得清晰可見。

  石窟相當廣大,復洞極多,丁大衍走向右首一個復洞,這裡宛如一道長廊,走到盡頭,已無去路,他伸手朝石首一堵直立的石壁緩緩推去。丁天仁看得出大哥舉止從容,其實卻用上了很大的力氣,石壁居然像門戶一般,被他緩緩推開,門內隨著射出柔和的亮光,看去如同白晝。丁大衍回頭笑道:「進來吧。」

  當先舉步走入,丁天仁緊跟著他身後走入石門。丁大衍回身再把石門掩上,含笑道:「這道石門,半出天然,半經人工,關易開難,也不知是誰造的?被愚兄無意中發現,這中間的一切用具,也是原來就有的。」

  這是一問相當寬敞的石室,窟頂嵌滿了珍珠,大的如核桃,小的如櫻桃,不下百十顆之多,光是這些明珠,都是稀世奇珍!上首放一張石榻,榻前放兩張石椅,一張石几,都色呈淡黃,晶瑩如玉,左壁有石櫥,櫥中放著不少古籍。整間石室,不染半點塵埃,不著人間煙火,當真有如仙境。

  丁天仁喜道:「這地方真好,從前的主人,一定是仙人無疑。」

  丁大衍微笑著道:「小兄弟,你請坐,我去拿酒來。」

  說著,走近右首石壁,伸手一推,原來這面石壁間,還是暗櫥。他從裡面取出一個酒罈和兩支玉杯,然後又取出一個羊脂玉盤,裡面盛著松子、黃精等乾果,一起放到兒上。打開酒罈,倒了兩杯酒,舉杯笑道:「愚兄沒有什麼招待,這酒,乃是本山的猴兒酒,來,咱們先乾一杯。」

  丁天仁舉杯道,「小弟敬大哥。」

  兩人對乾一杯,丁大衍又倒滿了兩杯。丁天仁望著大哥,說道:「小弟想不到大哥深藏不露,輕功之高,飛行絕跡,竟是一位隱跡深山的異人。」

  丁大衍大笑道:「愚兄並沒有說不會武功,異人兩字可當不起,輕功雖屬小道,但全須以內功為基礎。不能一蹴即就,以小兄弟的資質,日後不可限量。」

  說到這裡,忽然「唔」了一聲,問道:「小兄弟在伏虎寺呆了六年,峨嵋光明劍法練得怎麼樣了?」

  丁天仁臉上微微一紅道:「小弟只練了三年,還不純熟。」

  「哈哈。」丁大衍大笑一聲道:「一套劍法,已經練了三年,應該很純熟了,小兄弟練給愚兄瞧瞧。」丁天仁臉色更紅,說道:「大哥這是要小弟出醜了。」

  丁大衍道:「愚兄不是外人,給愚兄看看有什麼出醜的?」起身取出一柄兩尺長的短劍,說道:「你沒帶長劍,試試這柄還合手吧?」

  丁天仁接過短劍,只覺劍鞘非金非石,十分精緻,再一按機簧,但聽「錚」的一聲,一道紫虹,應手出匣,立時感到森寒逼人,不覺脫口叫道:「好劍。」

  丁大衍含笑道:「小兄弟眼光不錯,此劍名為紫虹,削鐵斷金,足可稱得上是一柄寶劍,它跟隨愚兄三十年,但也有三十年不曾動過它了。」

  丁天仁掂了掂道:「這樣一柄寶劍,只可惜短了一點。」

  丁大衍朝他微一笑道:「劍不在短,在會使的人手裡,它就長了。」接著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催道:「愚兄先敬你乾一杯,你快使吧。」

  丁天仁道:「小弟練完了,大哥要參加指點。」

  說完,擺開架勢將一百單八式「光明劍法」從頭展開,愈練愈快,一道紫光,宛如匹練般四處飛舞,使得劍風呼呼有聲,這趟劍法,足足使了一盞茶的工夫,才演完畢。

  丁天仁才收劍卓立,居然臉不紅,氣不喘,把短劍納入鞘中,說道:「現在要請大哥多批評了。」

  丁大衍點頭道:「很好,你已經練得很純熟了。」

  丁天仁原以為自己練完之後,大哥一定會拍手叫好,如今聽大哥只說自己練得很純熟,不禁感到有些失望,忍不住道:「小弟自知缺失很多,大哥總得加以指點才是。」

  丁大衍含笑道:「來,小兄弟你且坐下來,喝杯酒,聽愚兄慢慢的說。」

  丁天仁把短劍放到几上,然後坐下,舉杯一飲而盡,說道:「小弟洗耳恭聽。」

  丁大衍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我小兄弟,愚兄就直說了,這趟劍法,你練得很純熟沒有什麼缺失,可見三年來,勤練不綴,極為用功,如果有缺失,也並不在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