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大廳的剎那間,楊無可認出了坐在首席的正是當年射殺她之人。他抽刀
,直直地走過去。
廳中的眾匪紛紛操起兵刃,阻擊楊無可。但他們的刀鋒離楊無可身前半尺時
便失去了力道,因為楊無可手中的彎刀已經拔出了他們的身體,留下了一道優美
的弧線,一開一合間,鮮血竟然來不及湧出,而當鮮血噴勃時,楊無可的彎刀又
進入下一個人的體內。一具具屍體在楊無可身後倒下,宛若一朵朵枯萎的花,並
且由於熱血的噴射,在地上微微地顫抖。
血腥味彌漫著整個大廳,楊無可踏著粘乎乎的血跡,走向首席。在匪首被封
住穴道的剎那間,匪首清楚地看到,楊無可衝他笑了笑。
楊無可將匪首提上山頂,綁在一株古樹前。那裡已經放著准備好的弓箭和美
酒,楊無可射一箭,便飲一口酒。
就這樣一直到深夜,等到楊無可下山時,已分不清樹前的是個人,還是灘肉
了。
其它土匪頭目手筋腳筋俱被挑斷,在大廳裡一直流到血干為止。
從那天起,楊無可便暗暗發誓:讓這個世界“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果
老天不長眼,不報的話,就讓他來做好了。
楊無可忽然睜開眼睛,憑著多年養成的直覺,他意識到有危險正向自己逼來
。
劫道的是四個黑衣人,皆面覆黑紗,其中一個人還押著一個女子。那女子頭
發凌亂,卻掩飾不住那份美麗,宛若掩飾不住寶石的光芒一般。
為首的黑衣人右手在馬頭上一按,那馬匹竟被他生生壓住,腳蹄亂登,卻不
能前進半步。
“滾下來,大爺要用這輛車。”
黑衣人冷冷道。
旁邊稍微瘦削的一人道:
“大哥,跟他們費什麼話,作了再說。”
飛身縱起,手中劍光一閃,直刺趕車人面門。
車簾這時突然一蕩,“波”的一聲,一枚石子破簾射出,那人感到腕上一痛
,骨頭竟被擊得粉碎,長劍把持不住,“鐺啷”掉在地上,接著胸口一悶,整個
身子仿佛一個破麻袋一般,被扔到了路邊泥濘的草叢裡。
其余三人大驚,只見車邊不知何時多了一人,皮膚黝黑。他衝三人笑笑,道
:
“想不到號稱‘河北四賢’的韓氏兄弟果然暗地裡作黑買賣,也不用我再跑
一趟了。”
三人對視一下,暗暗叫苦,本想劫輛馬車省省腳力,不想劫出個硬點子,僅
憑老四的出手便看出了來歷。大好名聲焉能破壞,三人痛下殺機,手慢慢地摸上
了兵刃。
突然,六只瞳孔一齊收縮,因為他們同時看到了楊無可腰間的黑鞘彎刀。
“黑美人?”
一人澀聲道。楊無可點點頭,“錚”的一聲,彎刀出鞘少許,在曠野中聽起
來那麼清脆。
三人拚死之心更甚,他們知道要想在黑美人下逃脫簡直難比登天,集三人之
力也許能格殺楊無可?三人這樣希望著。
中間之人是韓氏兄弟中的老三,他怒喝一聲,短槍平刺,直取楊無可胸口,
同時,韓老大和韓老二也一左一右,刀劍合圍,將楊無可困在當中,這一式“天
地籠統”威力奇大,不知有多少武林成名人物葬身其中。
楊無可靜止不動,似已入定,韓老三大喜,但馬上地,他的心便沉了下去,
因為他聽見了老大和老二的慘叫聲,極短促便沉寂,宛若被扼住了喉嚨。他本能
地棄槍,施展輕功轉身逃遁,卻覺眼前忽地一紅,整個天地變得暗淡無光。
韓老三向後奔逃,未等躍出半丈,身上突然十幾處一齊裂開,鮮血如箭般地
噴了出來,打得路邊的雜草“蔌蔌”作響。
楊無可面無表情,緩緩收刀,走到被封住穴道的女子身邊,伸掌拍開穴道,
那女子立刻彎腰嘔吐起來。
馬車又繼續前進。經過楊無可的重金許諾,那受了驚嚇的車把式才答應趕車
。楊無可借著日光,靜靜地打量著坐在對面的女子。
那女子雙手抱膝而坐,將下顎壓在膝蓋上,雙眼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著馬
車地板,間或抬眸望向楊無可,與楊無可目光相對,眼中頓時一片驚惶,宛如一
只被驚嚇過度的小白兔,隨即便別開目光。
楊無可心中一痛,這目光他在夢中不知道見過多少次了,竟是如此的相像,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心中萌生一股憐惜之情,柔聲問道:
“你叫什麼?他們為什麼劫你?”
那女子搖搖頭,沒有出聲。楊無可繼續道:
“你家在什麼地方?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那女子花容失色,連忙道:
“別送走我,我不想回去,我只想像這樣,見不到天,見不到地,沒有人能
找到我!”
說著說著,身體縮成一團,縮在馬車車廂的角落裡。
楊無可道:
“沒有人想送走你,我只是說跟著我你會很危險,你應該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
那女子道:
“我哪兒也不想去。我會縫衣,也會煮飯,還能做好多好多的事,讓我跟著
你好不好?”
眼中滿是企盼。
楊無可點點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車廂隨即歸於寂靜,夜色不知不覺中鑽進窗子,在車廂裡站穩了腳跟。那女
子心情稍為平靜,開始低低地哼起一首古老的歌謠。歌聲悠揚婉轉,楊無可心裡
也不由得跟著哼起來。
殺了仇人之後,楊無可以為自己可以安心了,可是那個可怕的惡夢依然趕不
走,揮不去,每每在他熟睡時候侵擾他。他知道,這是她想告訴自己什麼,可卻
猜不出來,於是他只有更加地嗜殺,更加地冷酷,以此來逃避那個惡夢。
做惡之人一旦被楊無可知道,無論相隔多麼遙遠,楊無可都會趕去,以其人
之道還制其人之身,狠狠地折磨對方一番才做了斷。其間他也負過傷,可他像頭
狼一樣,一旦傷口愈合後,便又重新行使自己的使命。
“美人既出,血沃江湖“
便是那時候流傳開的,黑道人物曾聯手對付過楊無可,可是他居住在關外,
一切地方都再熟悉不過,他們在他的故鄉拿他根本沒有辦法,而當圍剿告一段落
後,那些參與的人又會一個接一個地接受黑美人的死亡之吻。
他與花對影的決鬥卻不是為了這個原因。他們之所以決鬥,是因為他們分別
代表著兩個人:劍傑和刀雄。這兩個人生前便難分高下,他們死後,分出結果的
擔子便落在了楊無可和花對影身上。
這一仗楊無可下定決心要贏,因為他不能辱沒師父的威名。
喧鬧聲打斷了楊無可的沉思,他們已經來到了一處村鎮。
楊無可讓車夫將車停在一家客棧前。他自己倒無所謂,可那女子卻衣衫單薄
,而且看來她也餓了。
午夜時分,那女子已在房中睡下,楊無可找到了店主。
店主是個慈祥的老婦人,滿臉是歲月刻下的痕跡。她很好心,答應了楊無可
的請求,願意照顧這個女子,一直等到楊無可回來。
可這一戰終歸會如何?楊無可也無法回答自己。也許這女子一生便要在這裡
度過。想到這裡,楊無可不由得有點抱怨老天的無情。
一聲尖叫突然劃破夜空,正是傳自那女子房間。楊無可心中一驚,施展輕功
,擰身縱上三樓,直奔那女子房間而去。
房門突地打開,那女子驚慌地站在門邊,身後漆黑的房間越發襯出了臉色的
蒼白。
“別丟下我不管,我不想回去!”
那女子連聲叫道。她似乎做了個惡夢,眼睛還沒有睜開,可淚水卻流滿了臉
頰。
“別哭,你別哭!”
楊無可抓住她的肩頭,忙道:
“沒有人會丟下你,我會保護你,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
楊無可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不停地說著,說著當年沒有來得及說的話。
那女子睜開雙眼,明白發生了什麼,可恐慌還緊緊地抓住她的心,她將頭伏
在楊無可肩上,低低地啜泣起來。
楊無可心中一陣刺痛,那女子便如一個孩子般地需要依靠和保護。他輕輕地
撫著女子的秀發,柔聲道:
“我不會丟下你,如果你受得了,就跟在我身邊,當我的妹子好了,我會照
顧你的。”
他說著,不由得想起了四天後的決鬥,不知道自己的彎刀會不會折斷花對影
的利劍?
仿佛一盆涼水從頭頂澆下,楊無可的手突然握緊了,此時此刻,他突然發現
了“照人刀法”中的一個大破綻。那個破綻在楊無可心硬如鐵時隱蔽不見,可一
旦楊無可心底的一點點柔情被喚醒後,它卻清清楚楚地出現在楊無可的腦海中。
也許這就是刀雄為什麼訓練他冷酷無情的原因?也許這就是刀雄臨死前想要告訴
他的?
那女子似乎也意識到了他身體的僵硬,站直身體,仰起臉,低聲問道:
“大哥,怎麼了?”
楊無可猛然醒轉過來,道:
“沒什麼。你別多想了,快去睡吧。”
那女子擦干眼淚,緩緩地走到房裡,臨關上房門前,她突然道:
“我叫小青。那天你救了我,我還沒謝謝你呢。”
說罷嫣然一笑,笑靨如花。這一笑卻仿佛一柄利刃,又狠狠地斫在楊無可已
經冰冷的心上。
楊無可放下酒杯,望了望坐在面前的小青。她已經換上了一套新衣服,又梳
洗打扮了一番,秀發隨意地挽在腦後,再加上昨夜也許睡得很香,臉頰上已經恢
復了幾分血色,越發顯現出容貌的秀麗。楊無可心中暗暗嗟嘆,如果她活著,是
不是也會長得這麼高?是不是也會這般的美麗?
這是客棧二樓的飯廳,四周坐滿了吃早飯的客人,聲音很吵雜。一種很不舒
服的感覺突然湧上楊無可心頭,是殺氣,很凌利的殺氣,由楊無可身後的四人傳來。
楊無可記得那兒坐著四個老者,他沒有回頭,只是指尖搭上了刀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