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男人 (21-30)

奶茶男人 (21-30)

(二十一)

  我是一個極端情緒化的女人,快樂起于瞬間,悲哀死于刹那。

  當斌斌在南沙那個灘塗的背景中,用「禅」來解析自己靈與肉的疼痛時,我

正在婚姻的分崩離析中瓦解自己的靈性。

  一份守了十年的婚姻,一個看了十年的男人,一抹流了十年的淚水,我無法

說服自己疼痛而無望的心,最終選擇了一無所有的淨身逃離。

  我是拯救自己的主宰。在我逃離的那個時刻,斌斌正在南沙那個無人的島國

上,觸目驚心地看童年記憶里的海。南沙的天氣變化反複無常,一天中,人呆在

礁上,會看到無數次陰、晴、雨的相間交替。

  在南沙,沒有四季的概念,那里只有永遠的夏天。帶毒的日光會在半個小時

之內,就把你原本白淨的膚色演變爲绛紅色,隨著一襲襲燥癢的蟻動,幾個小時

之后身上就會蛻去一層薄薄的白皮,卷曲著,象死去的翻卷著的魚鱗片,疼痛不

已。

  人在礁堡,向遠望去,隨時都有可能看到海面上的某個地方正在下著雨。天

空上面是一團團黑色的云群,連接著深海里靛藍色的海水。在兩者之間是千千萬

萬個白色的水帶子,有時是垂直的,有時是傾斜的,絲絲扣扣,分外壯觀。下雨

的范圍一般局限在一平方公里至幾平方公里不等,云系在不停的漂移中,將雨水

帶到不同的海的層面上。

  呆在礁堡上的時間長了,斌斌和守礁的官兵甚至可以準確地判斷出遠處的雨

帶,何時能夠飄移到自己的面前。

  在南沙,狂風暴雨常常會使斌斌和守礁的官兵出不了門,由于能見度只有幾

米遠,礁堡看起來宛如水中的一個球,海天相依中,甚至于分不清海在哪,天在

哪。

  如果讓時光倒流十年,我想自己也不一定能夠深刻地理解斌斌和他寬廣的海

。十年前,我懷著五個多月的身孕,和公司的員工到普陀寺看海。深夜,在南京

火車站那個擁擠的守侯大廳里,老公一路把我送進了站台。童年,我一直向往大

海,喜歡大海的底蘊,大海的深藍,和大海的悠遠。

  海天一色中,我喜歡沙灘的軟泥細紗,喜歡橫沖直撞的小海蟹,喜歡一波波

不斷襲來打濕了腳脖子的野蠻海浪。在普陀,我看到了今生第一次的海。爲了去

天然海灘館遊泳,大清早我隨員工從當地的小客棧出發,一路經過三個寺廟,爬

上爬下幾百級的台階,最后趕在太陽落山前成功進入海灘館。

  好玩是我的天性,如果有機會,我希望走遍天下。在整個孕期中,前三個月

是我的反應敏感期,懷孕初期,我一直處于昏睡狀態,全身有一種冷水持續澆灌

的感覺。我沒有食欲,因爲一杯水的錯誤,我會搜腸刮肚地吐上老半天,那種感

覺比誤吃了黃連還要苦。

  四個月后,我開始胃口大開。我會吃從來不吃的青澀的酸葡萄,會端著醋瓶

子喝醋,母親看見我,會憐惜地罵:丫頭瘋了,喝多了會把孩子弄丟的。在收斂

的同時,我就在讒性中一會兒舔一小嘬。老公心疼孩子,收起了家里所有的醋壇

子,讒瘾上來的時候,我會在廚房里翻箱倒櫃,口水落地之前,我只能沒有選擇

地拿起一把青葡萄,塞進那個奢大的進物孔里,和著口水一同流入胃的攪動器中

               (二十二)

  佛家信奉因果,當我挺著將近六個月的身孕出現在普陀寺的時候,所有人的

目光都流露出一種非同尋常的驚訝。

  有過來人不無憂慮地問我:你是來許願的嗎?

  不。我肯定地答複。

  如果你許願生個男孩,但是將來你生了個女孩;如果你許願生個女孩,但是

將來你生了個男孩,那麽你會用什麽來還你的願?過來人追問。

  我祈求平安。我說,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應該再說什麽。

  這里是普陀,不是南京的露天公園和遊樂場所,可以隨意供你這樣的人遊走

。過來人看著我的柔腹告誡我。

  我無言以對,不知道自己應該選擇繼續,還是選擇后退。傳統中,女人懷了

孕最好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家里,東奔西跑的會傷了胎性。

  然而,我的心里有一個願望:看一看我今生靈魂里長生的海。

  在普陀,我最終沒有許下任何心願。在經過寺廟的時候,我側身走過佛莊重

的庭前,不讓佛看到我疼痛的容顔。

  爲了實現一個海的願望,我腆著自己的大肚子,不遠萬里,漂洋過海,來到

這個天空中無時不流動著蟹的腥味的島嶼。八月的天,碩大的蚊蟲在身邊嗡嗡作

響,叮紅了我的整個青春的臉面。淩晨,在睡夢中被一陣零亂的腳步聲驚醒,匆

匆地更衣,費力地睜開迷朦的眼,踩著碎步跟著一大幫子人趕到海邊看日出。

  想象中的日出,是一種海平面的原始升騰,是一種海與天的雄偉相依,是一

種海與火的激情交融。人在海邊,感覺海的深遠,海的遼闊和海的博大,生命便

縮小爲一個單位的景點,我看不到身內的自己,和身外的自己。我已經和大海融

爲一體。

  當火紅的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一種砰然心動的跳躍隨之來臨。此刻,我感

覺到生命的充實和壯麗。

  一生可以有一些願望,在一個可能的機會里去實現;一生可以有一些幻想,

在一個可能的范圍內去圓滿;一生可以有一種期待,在一個可能的局限中去伸長

。當我在海邊,靜聽海的波濤在耳旁輕輕搖蕩,遠望日出,我對腹中的那個小小

的生命說:你是關于海的繼續。

               (二十三)

  在普陀看海,是一種恬靜的雅致。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踏足遠遊是國內旅遊業的一個持續不斷的繁榮焦點,

企業作爲全國各個行業的鼎盛發展一代,正全面地步入穩定循環期。一年四季,

走南闖北旅遊的人群中,來自于企業的就占了絕大多數。

  我是一個不會輕言放棄的女人,我的自身條件使我始終存于一種對生活的無

休止的期盼中。整個孕中、后期,我仿佛是一只笨重的企鵝,將近六個月的身孕

看起來有正常孕婦的八個月大,母親說:丫頭在家,不要到處亂跑,想看海,家

里有安徒生的《海的女兒》。

  我一直想有一個自己的兒子,這個願望持續了整整二十七年,二十六歲初婚

,次年孕卵著床。在孕卵著床的過程中,我看了性學方面的書,仔細對照中國古

代生男生女表,在屬于自己生男的那個年份和月份中,有選擇地攝入一些堿性食

物,吃那些從來不吃的生菜、馬鈴薯、南瓜、枇杷、牛奶和紅蘿卜。

  與此同時,我禁止老公攝入此類食物,改食酸性食物。當我的小腹在一天天

隆起,我發現自己離心願已經不遠了。

  當我的腹圍已經嚴重地妨礙了公衆的視線,過來人會乜斜著眼讪笑著問我:

象個男孩。

  在象與不象之間,我的概念是模糊的。所謂的象,在過來人的眼里是一種合

理的存在;所謂不象,也是過來人眼里的透視經典。在普陀,那個貧窮的小鎮上

,燈光忽明忽滅,宛如鬼火的星星點點,十五瓦的街燈下,我一個人坐在路邊的

台階上,和腹中的孩子獨語。這個時候,我已經不在乎是男孩還是女孩了,我只

知道他是一個即將誕生的生命。

  我沒有欲望,孕期沒有改變我的性取向。在張口持續封閉安甯的日子里,我

是自己心靈的修女。我忘記了張口曾經的疼痛,忘記了聖物來回摩挲的滾動,忘

記了聖水恣意的停泊。

  在沈家門,那個回甯必經的港口,我們遇到了十級台風。起錨的海船上,我

在甲板上瘋跑,我躺不住,暈的厲害。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不放心我,左邊一個

,右邊一個架著我,不讓我的腹撞在船壁上。我對海說:讓我去死。

  你有孩子。男人說。

  我已經看到了海。我說。

  孩子是海的延續。女人說。

  我被兩個男人和女人固守在甲板上,看昏天黑地的海。船在海里翻滾著,一

種模糊的求生意識使我緊緊地攀附著欄杆,直到船終于在清麗的早晨穩穩地停靠

在上海的港口,我又重新看到陸地的塵土和城市遮風的屋檐。

               (二十四)

  冬天,當冷風從屋檐下一叢叢地倒灌而來,我開始靜臥在血腥的産房里,等

待産剪的屠殺。

  孕后期,我基本上是在床上度過的。母親說:丫頭不要戀床,生産的時候會

難産疼痛的。于是,我每天下午從如意里的貧居里花費一個小時的時間,慢慢地

走到鳳凰新寓我的父母家。在伴隨著我整個童年記憶的舊地里,靜心地等待我的

孩子的降臨。

  每天,最疼痛的事情莫過于起床,這個簡單到及至的動作竟然會傷透了我的

腦筋。人仰面橫躺著,肚子頂天立地,象個騰訊QQ上的酷娃小精靈。依靠床頭

櫃的支持力,我需要連續反複多次撐起才可以成功脫離床沿。在那種無助的疼痛

里,我是幸福的,同時又是孤獨的。在那些充滿了母性的日子里,我的頭腦里只

有一個清晰的概念:孩子,你要平安地來。

  那段時日,我遠離著性的欲望,在肉身偶爾很強烈的時候,我會用自己的手

按住那個疼痛的突起,給自己五分鍾的舒適和安逸。

  老公是一頭無時不醒的雄獅,孕前期,怕孩子著床不穩定,老公的動作輕柔

和緩,我的疼痛于是就變成一絲絲的皮與皮之間的牽扯,傷痛遠遠觸及不到自己

的內心。孕中期,孩子被臍帶緊緊地攀附著,肉連著肉,心連著心,老公的動作

肆無忌憚起來,很快便疼痛到我的心靈。

  孕晚期,小生命在持續的瘋長中有限地擴大著自己,那個公用的肚子也不完

全屬于我自己的了,膀胱被胚胎組織擠壓著,尿意不斷地侵蝕著我,坐在板凳的

一個角上,忍不住地往廁所跑,幾滴尿液的流動后,才可以安靜地度過半個時辰

。老公往往會將我平放在床沿,與我的肚子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淺淺地將那

個充血的性器遏制般的頂進去,云遊似仙地攪動著,一任聖水在那個叢林浸染的

地方遍體橫淌。

  是記憶中一個難忘的雪天,終于到了預産期。整個孕后期,我的心跳頻率每

分鍾循環在120次上下,我以爲世界的末日將要來臨。我有一種自己最終會獻

身在手術台上的預感。

  我怕。臨産前,我對母親說。

  丫頭不怕,媽媽生過四個也沒有怕死的感覺啊。母親安慰我。

  健康標準的胎兒胎心音通常爲十個指數,當我腹中的胎兒胎心音顯示只有五

個指數時,我被手拿手術刀的人群殘忍而無望地推到了手術台上,無條件地接受

剖腹産手術。

  我要死了。當我被手術刀剃盡了體毛,裸身躺在手術台上時,我對母親說。

  丫頭,媽媽在這里等你出來。我看到母親在流淚。

  産房里沒有供暖設施,零下五度的寒冷打濕了我的心,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

在持續的顫抖中神經質地痙攣,而那兩個裸露的臂膀也疼痛地撂在單薄的醫用被

子之外,冰涼如棍。

  我無助地望著頭頂上的無影燈,看著麻醉師的長針從后背穿心而過,瞬間,

我的身體失去了一切知覺。

               (二十五)

  在意識的相繼麻痹中,我依稀聽到了手術刀在腹部的持續滑動聲,一刀,兩

刀,朦胧中我感覺到有一團熱乎乎的液體在遊動,恍惚間,一個肉體被迅速地拉

離到我的體外。

  我的思維始終在百分之八十的清晰度里徘徊,我清醒到能夠用自己的指尖不

斷地去觸摸腹部的側面、大腿的外延和心髒外層的肉瓣兒,能夠用心性去感覺那

種肌肉的休眠與木然狀態。在非全麻的狀態中,我的整個身體中部完全陷身于一

種暫時的麻木和死亡之中。

  手術的六個小時之后,午時的陽光從鋪雪的窗外斜射進來,麻醉藥醒后的疼

痛使我再也看不到天空美麗的顔色。我開始在白色的床沿上翻滾著,淒厲地叫喊

:媽媽,給我止痛片。

  丫頭,我去叫護士。在奮力睜開眼的同時,我看見母親慌亂地跑出病房。

  老公來。我的視線在病房里巡視,最后停留在鄰床那個溫情的小男人身上。

他正在用奶拔子給他的老婆拔初乳。

  老公不在,所有每個白天的下午,他只在病房里陪我短暫的三、四個小時,

在夜幕降臨時分準時離開。連續三個夜晚,母親憔悴地守侯在我的床前,聽我疼

痛的呻吟。每當深夜我在刀口的疼痛中醒來,我最先看到的是母親趴臥在我的床

邊,手足無措的樣子很無奈。

  我是一個對所有疼痛都極其敏感的女人,我甚至不能看到血。二十四那年我

失戀,神思恍惚中右手中指被65噸沖床壓傷,一個人去醫院換藥的時候,看到

中指里層的紗布緊貼在破爛的肉體上,護士因爲怕麻煩,放棄用生理鹽水自然浸

泡脫紗,堅持用剪刀野蠻分離肉與紗布的間隙,我懼怕那種新鮮血液的流動,在

護士動用剪刀之前,我義無反顧地暈倒在地面上。

  我並非不能忍受,聯想的豐富使我最先看到的是事物的結果,如果有戰爭,

我會是第一個被嚇死的人。

  産后的幾天,我如一葉浮萍,平漂在病床上,我擔心破了膛的肚子會在任何

一個瞬間自然爆裂。我甚至不敢咳嗽,不敢吞咽,不敢大聲地喘氣。當一股股氣

流在腸與腸的糾結中竄動,糞門卻始終遏制著氣流的外泄,體面地挽留著它在腸

壁里的蠕動,任其聚焦成爲一個個頂住傷口尖鋒的疼痛。

  在每一陣氣流來臨之前,我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造成我生命如此疼痛的小

生命。我會想象他可愛的模樣,想象他柔軟的肉身和他沒有來由的思想。他的來

世的哭聲,是一種母性的喚醒,在未來無數個日子里,時時告誡我:這個男人,

是你生命的繼續和無限延長。

               (二十六)

  産后,我的雙乳經過整個孕期的瘋長,在視覺上和兩個碩大的圓形半球已沒

有什麽根本性的區別了。乳暈泛著蘿卜紫的暗香,和著原始的奶味奮力張揚。

  剖腹産后的第三天,借助奶拔子的吸力,我終于有了初乳。當乳頭上流出微

黃泛白的渾濁液體時,我有一種本能的深切感動。造物主給了人每一個器官,每

一個器官又各司其職,一部分用來愉情,一部分用來愉性。相生相融中,生命得

以無限延長。

  我喜歡兒子的小嘴吮吸乳頭時的動態感覺,那種強烈的快感與本能的母性緊

密地聯系糾纏在一起,使我的靈魂在一種生命的神聖中升騰飛躍。在如櫻桃般俏

麗跳動的小嘴的吞吞吐吐中,母性是海水,在潮起潮落中恣意瘋漲。

  兒子的食欲很小,吸空一個乳房后摔頭就走,大部分時間,兩個乳房總有一

個乳房始終持續在一種飽滿漲痛的狀態下,淤積到硬的程度就變爲一種糾結的疼

痛,老公會在晚睡前吸空兩邊的汁液,給我一個安靜的睡眠。

  老公從來不喝牛奶,拒絕一切奶腥的東西,對于我的奶味,也持有一種強烈

的抵抗情緒。最初,老公爲了避腥用手去擠,擠得我的眼淚掉下來了,才改用嘴

唇吸。這樣的日子不是很多,隨著兒子體重的增加,食量也在加大,我的乳汁也

相繼告緊。婆母從屠宰場買來了幾副牛鼻子,清湯寡水中,我惡心地咽下。在狂

飙的乳液流動中,我的乳房是兒子取之不盡的糧倉。

  那些日子,所有的器官都回複在一種原始的停滯狀態,沒有心性的欲望,只

有乳尖在兒子的小嘴中來回地摩挲,滋生一種母性的快感。在滿滿空空中,漲漲

停停,停停漲漲。

  有時,我會把乳頭從那個小嘴中抽出,將乳汁噴射在那張小臉上,看兒子調

皮的俏笑,看他眨動眼睛的無助,看他讒嘴的神情。然后,在他的急不可待中,

將乳頭重新塞進那個等待的進物孔中。

  透過乳汁凝視兒子那張生動的臉,,乳汁常常會在瞬間幻化爲普陀深藍色的

海。晴空萬里的日子,海腥味不斷地從遠海翻滾而來,將那個在甲板上曾經保護

過我的男人的影像徐徐地送來。

  在漸趨漸遠中,男人的面影于簾前如鏡頭似地晃動著,給我一種心性持久的

不安和疼痛。

               (二十七)

  我不是那種長得十分生動的女人,所有對我有意淫、性騷擾和非分之想的男

人,都一概被我視之爲動物的本能性行爲。

  在沈家門海船的甲板上,當那個男人用他的身體緊緊護住我的腹部時,我是

麻木的,面對驚濤駭浪洶湧澎湃的大海,我只有強烈的死的欲望。我以爲今生會

在海的懷抱中安靜而疼痛地死去,然而,那個男人始終不給我機會。

  我沒有死掉,那個男人沒有讓我死掉。

  從普陀回甯后不幾天,當那個男人用火辣辣的眼神推開秘書辦公室的防震門

牆時,我就身不由己地顫抖起來。男人是人事科的科長,很帥氣的,個子奇高,

有兩道性感的眉毛。

  在企業從事秘書工作這麽多年,我一直很敬重他,這不僅僅在于男人比我大

了整整兩歲,更多的原因是這個男人內在豐富的涵養,深深地打動了我很多年。

對于這個男人,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有時是大哥,有時是情人,有時是愛

人。

  我在心里愛了這個男人很多年,這種單戀的情緒一直跟隨著我,在我被老公

牽手婚姻的十幾年里,他的身影無時不在我的心性中遊動徘徊。

  你的照片。男人把手上的牛皮信封揚了揚,隨手帶上了秘書辦公室的門。

  那時,我正在起草老總的會議講話發言稿,等到我發現的時候,男人已經站

到了我的身后。

  普陀的照片嗎。我有一絲惶惑,吃驚地仰起了頭。在普陀我沒有照相,海鷗

DF1相機機型笨大的沈重,最終使我在臨上火車前,讓老公從肩上卸了下來。

  你和你的孩子。男人打開信封,相繼抖出六張我在海邊大腹便便的玉照。

  我和我的孩子。我激動地站起身,看那些我在沙灘邊的照片。

  這時,我感覺到一股急促的熱流,從頸項邊如蟻般爬來,沒有等到我回頭,

男人已經伏身吻住了我的肩。

  我張惶失措,本能地護住了腹部。

  我有身孕。我說。

  我不會傷害他。男人同時吻住了我的嘴。

  我開始朝后退,漸漸地就被男人無力地抵在了辦公室的門后。我無助地閉上

自己的雙眼,感覺到男人的手在我的腹部輕柔地滾動。

  我在心里愛了你很多年。男人說。

  然而,我沒有。我說。

  妞,沒有就是有。男人說,與此同時,掀開了我寬大的淡綠色連衣裙,用雙

手托起我沈重的乳房,瘋狂地吮吸起來。

  傳統觀念下,一個好女人一生似乎只能愛一個男人,終身只能和一個男人長

相厮守。當我從失戀、暗戀和婚姻的沼澤地中相繼穿行而過,我發現自己已經不

再是一個純潔的女人。

  面對一個在心里默默地愛了很多年的男人,我無法保持自己行爲的莊重。我

任自己心性的血,在經脈中回旋。當男人的氣流滾動到我的陰戶時,我本能地分

開了自己的大腿。張口在一種疼痛的期待中,接受著聖物的摩挲和安撫。

  「砰砰」,敲門聲有節奏地傳來,我轉身打開文件櫃的鐵門,男人從文件櫃

里隨手拿起一個空的檔案袋,扭開門鎖,與來者微笑點頭的同時,從容地走出。

               (二十八)

  我是一個在婚前守節婚后失身的女人,我把自己處女的第一滴血完整地給予

了自己的老公。

  在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沒有勇氣重複去看那六張照片,那些照片和

往事一起封存在我糾結的疼痛記憶里,不忍翻閱。

  我不能保證自己的完美和純潔,善良是我的缺點。良心發現后,我開始遠離

那個男人,當天下午就打了産休報告,在家里靜養等待孩子的出世。

  這是我在婚姻里的唯一一次出軌行爲。這種行爲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折磨著我

,使我不敢面對自己的老公。在人類所有的情感中,我一直把肉體的背叛看作是

一種靈魂的墮落。

  父親當年和他的情人在我們家的小木屋里,避開母親的眼睛偷情的時候,隔

著木門聽著竹床的夾板上不斷傳來的哼哼唧唧聲,我就有一種本能的反感。那間

屋子座落在后院的最深處,平時並沒有人居住,小部分空間堆放著一些廢棄不用

的生活用品,父親有時會單獨住在那個屋子里。

  屋子很小,只有六個平方米,一張三米寬的小竹床占據了屋子的大部分空間

。除了父親,家里所有的人一般都不會主動到那個屋子里去。有時,母親呼喚我

們子妹幾個去屋子里拿東西,我們也是尋找各種借口結伴而去,拿了東西掉屁股

就跑。

  聽年長者說,那個屋子里鬧過鬼,。白天經過那個屋子的門前,會聽到里面

傳來唏噓的說話聲,人的腳步一當停下來,聲音就馬上停止了;人一當離開,那

個聲音又繼續了。大姐的膽子是子妹四個中最大的,有一次單獨去屋子里拿鋁鍋

,東西還沒有拿到手,突然聽到一個男人低泣的哭聲,四顧左右並沒有看到人,

一個念頭一閃發現實在是不對頭,摔掉了門拔腿就跑。

  當年,當居委會把這個屋子分配給我們家的時候,母親就堅持沒有接受,父

親十七歲從老家茅山扛槍出來以后,在抗美援朝戰場上,掩埋過許多戰友的身體

,踩過無數敵人的屍身,父親不相信屋子里真的有鬼。于是,屋子就理所當然地

留了下來。

  屋子接下來后,母親很少過去,也不給我們子妹幾個過去,只是在萬不得已

需要拿東西的時候,才允許我們過去。

  這樣的空間距離給了父親很多的機會,父親以爲我們根本不會去那個屋子。

那天,當二姐和我去屋子里拿晾衣服的竹竿時,準備打開門鎖的瞬間,依稀聽到

里面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低語聲,二姐膽大,拉住準備逃跑的我,停留在門前

貼耳靜聽。這次留足,最終讓我聽清了男人和女人混合在一起的磨擦聲、喘息聲

,還有夾板床的刺耳的咯吱聲。

  父親和那個女人是在走出來的時候被我們堵在門口的,父親當時很尴尬,而

那個女人卻一直低著頭,然后急急地離去。從那個時候起,我開始恨父親,恨男

人,恨女人。

               (二十九)

  父親的這個秘密一直保留了很多年,這種保留當然是對母親而言的。

  每天下午放學,二姐會故意帶我從小木屋前饒一圈,屋子的窗棂是活動的,

反手伸進去,就可以輕易扭開房門后的司背靈鎖。屋子有兩把鑰匙,一把長期在

父親的手里,另一把全家五口人公用。

  在心理上,我非常懼怕那間屋子。當我在二姐的煽動下,把眼睛貼在門縫邊

努力往里看的時候,其實我最先看到的是屋頂的橫粱,在那個直徑足有二十厘米

的黑色屋梁上,有一個關于男人的故事。

  故事的細節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知道了我就更不敢進那個木屋了。我只

知道唯一的一個結果:一個男人最終吊死在那根大梁上。

  哥哥的膽子比我還要小。每次到木屋取東西,一定要拉上我。

  妞,過來陪我一下。哥說。

  妞怕。我說。

  有哥在。哥說。

  沒有選擇,善良是我的弱點。我跟在哥的身后,看哥用手哆嗦著開門,用腳

費力地踢門,用嘴大聲地壯膽:里面有人嗎?

  門打開后,我始終站在門外,眼睛死盯著那個橫梁,看吊死的男人留下的痕

迹,想象著他伸長舌頭懸挂時的模樣。哥和我一樣,因爲懼怕,只是迅速地瞄一

眼,拿完東西帶上門后匆匆上鎖,拉起我的手就走。

  確切些說,我們在爭分奪秒地逃命。我不知道哥怕什麽,但是我清楚自己怕

什麽。我總是感覺到身后有一個影子,在奮力地追趕我,除了本能的逃走,我什

麽也做不了。

  二姐喜歡趴在門鼻上朝里面看,看到女人裸露的光腚,就會對我耳語:妞看

大屁股。

  有吊死鬼。我說。

  看床,不要看梁。二姐說。

  于是,我把目光移到竹床上,看兩個膠合在一起的裸身,看女人兩個堅挺的

大乳房,看父親那個連生在一起的睾丸。

  那個時候,我真的不懂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這樣持續不斷地偷情,所帶來的

身心愉悅和快樂。我記事的時候很遲,我甚至記不清楚父親和母親是否始終是睡

在一個床上的。我不知道生命是從哪里來的,也不知道生命最終會到哪里去。

  和二姐偷窺的日子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母親扒開我們的身體,

好奇地扭開了門鎖,繼而憤怒地將那個女人從床下一直追打到大街上,才告終結

               (三十)

  直到很多年之后,小木屋在城市規劃中被夷爲平地,我還念念不忘那個關于

男人上吊的故事,和父親與那個豐乳女人的情事鏡頭。

  我恨父親,因爲他對母親的背叛。我恨女人,因爲女人的荒淫放蕩。對于甲

板上的那個男人,我唯一能夠做出的解釋就是:潛意識中,「愛」在起主導性的

作用。盡管我不能確定男人真的如他口說的一樣,也在同樣深刻地愛著我。

  我是一個理性的女人,其次才是感性的。愛一個人,我堅持放在心里;反之

,恨一個人,也不會顯示于表。實際上,從辦公室的那次越軌行爲之后,我再也

沒有見到過那個甲板上的男人。

  兒子滿月的時候,我收到過那個男人的一張千元彙款單,留言上只有幾個字

:百歲大禮電動遙控車。

  那個時期是九十年代初,當時一千元的概念是現在這個年代的一萬元,男人

每個月只有八十元的薪資收入,我仔細地盤算過,那是男人一年多不吃不喝的純

收入。

  我一直把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在物質上的真心付出,看作是一種愛的真情流

露。我並不是一個貪心的女人,透過物質的東西,我看到的往往是一個男人的真

心。這種真心的感覺給我帶來一種直接的被寵愛、被尊重、被珍惜的心理,使我

心甘情願地滋養在男人心性的溫暖懷抱里。

  我開始丟不下甲板上的男人,感動使我不安。在無數個不眠之夜里,我在心

里默默地呼喚著男人,期待有一天把千元重新還回到他的手中。

  男人一直未婚,孤獨地漂泊在南京這個異鄉的天空。男人在南京讀完了大學

后,沒有再回到遠在沈陽的家鄉,留在南京到了我們這個當時火紅到及至的汽配

企業。

  男人是那種不大善于言表的人,從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更多的是友善。因爲工

作關系,我們的接觸相對比較多些,由于心里一直在默默地愛著他,每次在他來

到秘書辦公室的時候,我就會沈入莫名的緊張和心動之中。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的心思,我甚至不敢正視那個男人若即若離的目光。

在長長的三年同事生涯里,我始終無法判斷出男人的真情。

  我曾經等待過,在心里默默地期盼過有一天成爲男人的新娘。在整整三年的

緘默中,我收獲的是一汪汪眼淚、一叢叢思念和一個個悲傷。

  直到等待的眼淚已經流干,無望的我終于被陌生人的手,牽至婚姻的殿堂。

悲哀而又絕望的我寫了一首小詩,將疼痛的過去和那個男人一起埋葬。

               或許終會有

              累了的那一天

              那時困頓的我

            將被陌生人的手牽至遠方

              沒有歡愉也沒有

            黯然期待的愛情海里的

             憂傷在遠古的道路上

           重複著古人的足迹任雙倍于

             古人的冷淚延淌還有

            漠然這靈魂的死水一潭

  從今往后,我知道男人已經不再屬于我,我也不再屬于那個男人,我是我老

公今生的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