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男人 (1-10)

奶茶男人 (1-10)

(一)

  在《城市咖啡屋》里,那盞昏黃的奶色燈光下,斌斌爲我點了一杯加了蜜汁

的咖啡奶茶,當我用小勺試圖去撥動那杯內的聖水時,我輕輕地擡了一擡頭,發

現了他異樣而專注的目光,一直靜靜地停留在我的纖纖細手上。于是,我放緩了

撥動的手,讓心跳的感覺在欲念中持久升騰,就在我臉泛桃紅的瞬間,斌斌突然

叫了我一聲:姐!

  一陣電波的射動,奶茶的勺滑進了聖水里,激起波波漣漪,一時飛濺出來,

沾滿了我的手背,有一點癢心的疼痛。

  「姐!:」斌斌又叫了一聲。

  震顫中,我閉起了自己的雙眼,緊緊地,不再透出一絲瞳孔的光亮來。此時

,我的眼前來來回回晃動的是男人昨天在電話里,對我一連二十聲拖長了音調的

「姐」的狂呼爛喊,以及那時那刻的我被麻醉槍搶劫了般的心靈憾動。

  那時那刻,午夜的鍾聲已經停擺,斌斌的聲音帶著一種跨越時空的誘惑,落

在我的耳膜中。初冬,夜南京岑寂的空洞里,斌斌的聲音帶著一種蠱惑的放縱,

使我全身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人到中年,這種荒廢了的蟻蟲般的肉身咀嚼,在

經年的冰封中忽地裂開一道強縫來,潛伏進我的平肌里,給我帶來一陣驚豔的疼

痛。

  我是一條碼字的牛,在我所有用來愉悅人們眼球的文字中,從來沒有出現過

「奶茶」這個中性詞。在時尚的「奶茶」時代,我將「奶茶」定性爲中性詞,因

爲實再是找不到更加貼切的比喻了。在潛意識中,我一直拒絕「奶茶」。

  記得兩年前,我和四位中學女同學去《城市咖啡屋》品茗香茶,大家異口同

聲地點了可口奶茶。其實,在那個瞬間,我就本能地拒絕那種東西了。「奶茶」

上來的時候,我押了一小口,輕呡著在口中把玩回味,久久過后,除了感覺一種

濃濃的蜜汁的味道外,唯一的感覺便是淡淡的奶香味了。

  我是一個不大喜歡奶香的女人,心理上對奶味有一種潛在的抗拒。然而,眼

前這個爲我竭力營造一份濃重奶香味的男人,在緊隨的震懾靈性的空切呼喚中,

將我整個地置放在奶味里。心性源于多了斌斌這個男性宿主,我便不可思議地融

身在充滿奶香的大染缸里。

  「姐!」斌斌繼續叫了一聲。

  在這樣一個淒冷的清夜,葉片飄逸地灑落在城市的塵土中,小勺和著落地的

碎片,心甘情願地沈浸在奶茶的最底層,任心遊蕩在聖水的四周。然而不久,我

就看見一行清淚,從我的眼眶中徐徐落下,和著奶香,和著肉身的顫動,和著靈

魂的拼奪,融入聖水中。

  斌斌繞過清淚,繞過奶香,繞過聖水,一路張揚過來,用他的激情纏繞著我

,最終使我疼痛得再也無法躲開。在這個溫馨的溢滿了奶茶的芬芳季候里,我悸

動的心被這個竭力爲我營造奶香味的男人含化了。

  離開《城市咖啡屋》的時候,我驚愕地發現,奶香持續地彌漫在我的肉身里

,揮之不去。我知道,那是斌斌潛在的體香,和著奶茶永久的芳香,停留在我的

體內。

                (二)

  斌斌二十九歲,生在南京,長在南京,武漢是他的第二故鄉。

  童年的斌斌性格很內向,上小學的時候,每個周三的下午放學早,同學們都

三三兩兩地出門玩去了,孤獨的斌斌總是一個人回到家,關起門來看書。在那個

時候,斌斌喜歡上了美國華爾街上的一些優秀交易高手,並迷戀上了國際金融投

資行業。斌斌的偶像是一九九七—九八年發動亞洲金融風暴的量子基金掌門人喬

治索羅斯。

  斌斌從事的是職業期貨交易,專司大豆、小麥的遠、近期交割,他的公司設

在武漢,其旗下的邁肯勞頓期貨公司擁有注冊資金五百萬。斌斌所在的南京分公

司長期處于無人執掌的空巢狀態,斌斌理所當然的留在了南京。

  年輕的時候,斌斌在一家拍賣公司做過職員,公司里所有的工作人員均是官

方委派的,欺生已經成爲一種司空見慣的官場行爲。那時斌斌剛從南京東南大學

的計算機信息管理專業畢業,新人初來乍到,自然給整得不清。

  在這種經曆官場壓抑的郁悶生活狀態下,斌斌有了意識的自醒,他決定用自

己的知識做交易,毅然辭去了公職。歲歲年年,斌斌漸漸磨砺成了生意場上一塊

銳利的鋼板銅材。交易時,斌斌形容自己是金戈鐵馬,面無表情,眼露凶光。在

這樣一種生活狀態的糾結與沈浮中,斌斌沈重地努力著,不斷持續地擴大著成功

和希望的界面,日日期待著自己的夢想成真。這種瘋狂專營的代價,最終使他失

去了自己心愛的女友。

  當女友終于穿上婚紗成爲別人的新娘,斌斌就一直獨守著自己的空巢。白天

,他是生意場上的一條狼;夜晚,搖身一變就成了鼠標上的一條羊。

  斌斌的空虛無法排解,只有鼠標的移動才能卸去他沈重的僞裝。斌斌天天上

網,漫無邊際中,斌斌遇到了我。

  在網絡上,我不輕信緣。我是碼字的牛,我只是一個習慣抽空別人心性的魔

,而斌斌有空間讓我成爲魔。

                (三)

  我喜歡這樣一種鬼魅的季節,有一種冷暖相知的風在潛潛地流動,伴隨著一

種柔絲般的氤氲雨氣,在我的心性中緩慢地彌散開來。

  在成魔的行程中,我打開了欲望的魔盒,我的奶茶男人如秋風潛入夜,在我

的心里心外來來往往,云遊徘徊,帶著深秋老南京樹影的搖曳與婆娑。

  思念是什麽,來來往往中我說。思念是一種期待,一種希望,一種等候,是

雨后的彩虹;斌斌說。

  愛是什麽,潮起潮落中我說。愛是一種包容,一種持續,一種扶持,是魚和

水的融洽;斌斌說。

  情是什麽,緣生緣死中我說。情是一種纏綿,一種撫慰,一種溫存,是心與

心的愉悅;斌斌說。

  欲是什麽,心生心死中我說。欲是一種發泄,一種占有,一種得到,是火山

般的激情;斌斌說。

  那麽,一定是有思念,才會有愛;有愛才會有情;有情才會有欲。我說。

  斌斌入了我的套,斌斌不知道我要證實什麽。我看見斌斌笑了起來,露出了

一口近似奶色的白齒。在那排潔淨的玉齒間,我想象著斌斌的那些女人們,是如

何如蟻成群般地狂舔著他的牙床,他的牙肉,連同他的那些已經開始迂腐的牙垢

。在那些我看不懂的女人們里,我睜大了一雙迷蒙的眼,象看霧,更象看袅袅的

青煙。

  在沒有了處女情結的女友肉身激情的撫摩中,斌斌的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

獸。在人獸的角色變換中,斌斌的一半是人,一半是獸。當女友離開了他之后,

空巢中斌斌面對其他的女人,便是一個完整的獸身了。

  48是斌斌曾經的女人,在一家醫院做醫生。女人四十八歲了,爲了便于記

憶,斌斌叫她48。48是斌斌那種純粹爲了滿足瘋狂肉欲的性伴侶,他們的幽

會地點每次都在《世紀大酒店》那個代號爲048的房間里。斌斌無數次地對我

說起過48和他的七夜激情。

  在避開了所有塵世喧囂的甯馨中,48會溫存地褪去斌斌的外套,給他養心

的耳鬓厮磨。在斌斌和她的肉身互相嵌入的刹那間,48會瘋狂到及至地咬破他

的雙肩,抓破他的裸身,與此同時,在伴隨著48雜草叢生的地方泛濫的洪水成

災,蟻樣的快感穿透了他的全身。斌斌喜歡這樣的感覺,鸾鳳顛倒中,48會摩

挲著自己風華不再的干乳,閉著雙眼浪呼:我的今生,我的好弟弟。

  斌斌和48的年齡相差了十九歲,我無數次地想過,在這種非愛的肉欲激情

里,斌斌的感覺會是怎樣的一種觸目驚心。一個年近五十的老女人,會有什麽樣

的自信,促使她靜躺在一個二十九歲男人的胸肌里,恣意而又煽情。

  七夜激情,也許給女人留下的是一生的回憶;七夜,也許是永遠的玉宇澄清

;七夜,也許是昨夜的良辰美景。在這種經過了物化的肉欲翻滾里,我無法判定

,到底有多少真情來源于心性。

  在醫學那個人等層次的規范中,我的眼里看到的只是一個被情欲燃燒的女人

,而不再是一個素面朝天的醫生。人倫的顛覆與錯位中,理性與非理性,生理與

非生理已經沒有了醒目的界定;而我的奶茶男人,只是重複著他的意淫人生。

                (四)

  在《城市咖啡屋》斌斌爲我持續營造的氤氲氣氛中,那天,我意外地看到了

斌斌的一夜情女人。

  那個女人離我很近,獨自坐在那個燈光迷離的角落里,女人的臉上抹了一層

厚實的粉質玉蘭油面霜,在燈光柔逦的摩挲中,顯得亮麗而光鮮。女人不時斜斜

地瞟過眼來,有一種冷傲的酷容,令我不寒而粟。她的嘴里叼著一支劣質煙,散

淡的目光中遊離著一絲翼動的煽情。

  女人三十九歲,青春在不斷變換的男人的叢影中度過。斌斌的視線無數次地

投向她,女人卻沒有反應。女人遇到的男人很多,在刷新鈔票的過程中,女人對

于自己曾經點擊過的男人,已經意識模糊了。在女人不變的人生字典里,只有簡

單的六個字:女人、男人、碼錢。

  當斌斌將視線從女人身上收回的時候,我看見一團火同時從他的眼鋒里收斂

起來,欲與非欲的瞬間,我看到斌斌在人與獸之間所作的短暫停留與徘徊。

  我曾經在自己的意念中無數次地想象過,斌斌和他的一夜情女人,在《世紀

大酒店》那張奶黃色床墊上所産生的激情飛越和欲望迸裂。在女人充分展示自己

美麗胴體的那個全部過程中,我不能肯定是欲與性,還是性與欲在起主導和關鍵

作用。當我想象著女人的時候,一種意淫的快感迅速通遍了我的全身。

我不知道,在那張綿情的床墊上,女人的欲望是如何被斌斌水性的柔情升騰

和喚醒的;而女人那尚未褪盡春華秋實的夏日最后一抹驚豔,又是如何被斌斌磁

性的剛情融化和瓦解的。

  女人是冬蟲夏草,滋養著男人心性和體內的血。在斌斌年輕的血液里,淤積

的情欲始終在女人平滑的胴體上循環放松。我的意念中經常閃過這樣的字眼:思

念、情、愛、欲。這些斌斌曾經的話語,象一具僵屍,遮蔽在我的簾前。在斌斌

散發著獸性光芒的軀體輝煌里,我唯一讀懂的是「欲」,而「思念、情、愛」只

是爲了順利抵達「欲」境界的一種理性的完美鋪墊。

  十年前,我對于一個二十歲的處女嫁給一個離過婚的男人,會有很多的不解

;十年后,我和一個有著無數個女人的男人比肩接踵在咖啡館里相擁,沒有一點

異樣的感覺。我甚至有一種偷窺和意淫的快樂。在散發著濃郁芬芳的奶香之氣里

,我的視線不斷地在斌斌和他的一夜情女人之間跳躍徘徊,帶著心性的假面具,

看他們的同時,也在看我自己。

  恍惚中,我發現在「奶茶」這個中性詞里,男人和女人的所謂概念已經混淆

不清,透過人性的外衣,一種經過蒸騰喧囂的獸欲,不僅在斌斌和他的一夜情女

人之間溢滿,同時也在我的體內急劇膨脹。

  在斌斌的奶茶芳菲中,我漸漸地感覺到自己的暧昧之氣里,有一種濃郁的奶

香。

                (五)

  我和斌斌的初夜是在《世紀大酒店》那間代號爲048的房間發生並完成的

,這里也是斌斌和48,與他的一夜情女人瘋狂施愛的地方。

  斌斌穿著一襲湛藍色的睡衣,煽情地躺在那張留有48和一夜情女人體味的

超大床上,用那種誇張到及至的動作等待著我。我猶豫地走進斌斌展開的藍色睡

衣里,斌斌一把摟過我,令我在瞬間窒息暈倒。

  我的前腳剛遠離三十,后腳正踏在四十的生命邊緣,在我這樣一種已經失去

了女人繼續裝嫩資本的年齡里,和一個二十九歲的小毛孩,在肉身中翻滾著自己

的恣意,輕易點燃獸性的欲火,放縱揮霍欲望的激情。源于心性的善根,自始至

終都不被我自身所理解。在這種彌漫著斌斌特有的奶香味的奇情男人的咀嚼中,

我已經被斌斌肉體的暗香徹底物化了。

  我一直只和有感覺的人做愛,對于斌斌我不能說愛,也許只是感覺到他的壞

  女人在潛意識中,或許也在渴望自己的壞。當斌斌用含化的唇一層層褪去我

的外衣,我就有了一種墮落的感覺。我看到斌斌空洞里長駐的欲望之火,在我疼

痛的欲火中無限擴大,升漲,蔓延。在斌斌年輕的肌膚中,我瓦解著自己青春的

最后一滴血,在那張留有48和一夜情女人濃重體味的超大雙人床上,我如夏日

最后一朵玫瑰,開放著凋謝前的璀璨和驚豔。

  斌斌是一個慣于調色調情的聖手,在他手腕的細膩觸摸中,我的每一寸肌膚

都有了一種酥心的感覺。他的唇不斷地吻過我那些即將衰老的沒有水色的膚面,

吻過我的已經不再青蔥豐腴的乳尖,吻過我的日漸稀疏的枯萎的腹地。我發現自

己已經不能拒絕,在斌斌的聖物穿透我肉身的那個刹那,我的靈魂和軀體一起死

去,如果天地在這時消亡,我願意和天地同時化爲灰燼。

  我在自己的墜落中徘徊,048的空間里有了我過往的曾經。我不知道自己

是斌斌的第N個女人,048客房里還有多少個女人會延續與斌斌的性愛遊戲。

斌斌說過:所有的女人都是我的過眼煙云。斌斌知道停留在048客房里的女人

不是爲了愛,男人和女人,有時只是爲了一種純粹物種上的激情與碰撞。

  我不能肯定,自己是否也是源于一種強烈的欲念,在經久不散的奶味中,我

從斌斌疲軟的睡衣上翻過身來,看到裸露的我的肉身。我最終發現,心甘情願的

我已經沈湎在斌斌爲我營造的奶香氣味中,在欲望的毒日里,我和斌斌同時成爲

抽空對方心性的魔。

                (六)

  斌斌堅持讓我做他的一夜情女人。一夜情之后,斌斌不願意再離開我。

  我一直只和有感覺的男人做愛,非感覺的做愛在我看來和奸雞沒有本質上的

區別。當斌斌用他那抽空我魂魄的鬼魅之聲叫出那聲「姐」,我就有了一種將他

掠爲己有的強烈欲望。有時我想,48和他的一夜情女人,或許也是因爲那聲 

「姐」,最終將自己的裸身平靜地安放在了斌斌的面前,一任斌斌野性的觸摸。

  在斌斌的聖物滲透我的裸身之前,我曾經也長久地拒絕過自己,不要輕易落

進他藍色背景的胸懷。我甚至無數次地想象過,斌斌會不會在那張奶茶色床墊的

周圍,鑲上一個致命的攝像頭,用來作爲對我的威脅和挽留。

  我是一個傾向于保守的女人,從小到大,我一直在自己的界內行走,從來不

習慣在界外停留。膽小如鼠的我,總是在每一個黑夜來臨之前,靜靜地回到自己

的家,在母親的寵愛中和燈光相守。當歲月終于將我的青絲毫不留情地帶走,我

才發現,和一個男人厮守的日子,似乎對我欲望的滿足遠遠不夠。

  潛意識中,我在等待著某一天,有一個男人在一個風清夜朗的午夜愛上我,

隨妖風舞的日子里,我們在欲望的烈焰中燃燒自己,化爲灰燼后又借屍還魂,重

新戴著人的面具混迹于人群中,過著那種獅身人面的日子。

  直到斌斌的出現,直到《城市咖啡屋》的奶茶熏沫了我,直到《國際大酒店

》那種氤氲的氣流緊裹住我,我才最終感覺到,一個女人和她的靈魂所做的掙扎

是多麽的脆弱。

  斌斌的體味很淡,有一種催眠的暗香。在他藍色的睡衣里,我聞到一襲濃郁

的男人的汗香。在他堅挺的聖物上,我看到了一種生命在非正常狀態下的瘋狂與

頑強。我輕輕地握住它,象捧一個可視的生命之物,那生命中不斷地有清溪流泄

出來,晶瑩剔透,純淨如玉。

  我喜歡這種流動的生命,有一種盤古開天地的處女情緣。斌斌將清澈的聖水

摩挲灘塗在我的肌膚上,最后在那個期待已久的張口處停留了下來,張口翕動著

,持續開放地張揚著,當張口終于如禽獸般吸納包裹住那個聖物,我看到了自己

無可就藥的已經墮落的靈魂,和著青絲不再的歲月一同濺出血的迸裂。

  在持續不斷的我的物化的過程中,瞬間的激情過后,我疲憊地收縮起自己的

張口,這時的我,已經蛻變爲一條獸,我的上半身是獸的思想,下半身是獸的過

程。

  而我,已不再是我。

                (七)

  我是在和斌斌有了七夜情之后,意外地看到那個緊懸在紫色窗簾上的攝像頭

的,當我仰面朝窗的時候,一個黑洞洞的小圓井直射過來,將床墊上的一切掠奪

了個底朝天。

  我的眼前忽然飄搖地晃過48和斌斌的一夜情女人。那個48已經遠離了盛

夏南京的欲望之火,在完整地保留了七夜情的完美記憶之后,攜家帶口到了古城

蘇州。而斌斌的一夜情女人,也只是扔下了一夜的芬芳停留,就再也找不到肉欲

的出口。

  我從來沒有問過斌斌,48和一夜情女人離開他的真正理由。按照斌斌的邏

輯,他的500萬資産不需要我對他産生任何懷疑的念頭。只要我輕輕點個頭,

斌斌可以天天爲我在《城市咖啡屋》斟滿奶茶,爲我在《國際大酒店》營造愛欲

的激情與翻滾。然而,我發現自己還是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失措,我的僞裝

也同時給我的裸身鑲入了疼痛的顫抖。

  「姐,怎麽了。」斌斌分明已經感覺到了我肌膚的變色。

  「斌斌,我一無所有。」我的聲音在沙啞。

  「我是否希望過你什麽?」斌斌蠱惑的聲音。

  「如果你願意,我是你的今生。」我感到自己的靈魂在浪笑,乳尖也開始疲

軟褪色,有一種蒼涼的敗落。

  我確實一無所有,除了把今生給付斌斌,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拿出什麽。在攝

像頭的監控下,我唯一能夠付出的也是自己的肉身。

  「斌斌。」我空洞的叫了一聲,爲了證實自己的存在。

  「姐。」斌斌在回音的同時,翻過我冰冷的身子,將我緊緊地摟住,唇在我

的乳暈上含吻輕點,最后將聖物重新送入那個狂潮的張口。

  「你是我的今生。」斌斌說。

  「今生的你和我。」我聽到自己流淚的聲音。我的心性已經被攝像頭完全抽

空吸盡,除了一個無形的繩套,我什麽都不再看到。我知道,在未來無限的日子

里,我只能在斌斌藍色背景下的肉身里隱藏,不斷地在他的手心翻滾,在他的手

背掙扎。

  我愛自己的名譽勝于一切。我的父母在南京,我的家在南京,我生在南京長

在南京;我的開始在南京,我的終結也注定在南京。

  我的目光在紫色窗簾上滑翔著,最后落在自己的中指上;中指上套著一枚2

0克拉的鑽戒,很大很有分量。我想起了和斌斌的初夜,斌斌從藍色背景中取出

鑽戒,含情地說:「姐,給你,我今夜的新娘。」

  我是女人,有女人的善,也有女人的惡,我希望自己是女人中的精品,無論

是善還是惡。我的善根是我的善,而斌斌是我惡的根源。

                (八)

  我始終想象不出,48是帶著怎樣一種絕望遠離南京秋天的梧桐、遠離斌斌

奶味的芬芳、遠離《國際大酒店》048房間那個藍色背景的天堂的。我甚至想

象不出她逃離時的恐懼萬狀和淒然慘淡。

  一個女人,離開她熟悉的生活環境,離開她精心營造的家的天下,離開她萬

般想念的人群,到一個也許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去,重新開始人生的艱辛打拼,逃

離的過程中,她的疼痛或許只能倚靠心性作爲肩膀。她的無奈遠比斌斌的一夜情

女人多。一夜情女人畢竟是風月場上的浪女,攝像頭不會對她形成任何傷害,即

或是傷害也習以爲常了。

  在48的準道德中,逃離是遠離斌斌無形繩套的唯一出口。醫生的職業道德

,職業環境,職業觀念,是48選擇離開的最終理由。一個人的疼痛不是痛,一

家人的疼痛才是痛,透過048房那個圓柱形攝像頭鏡孔,我看到了一個女人在

欲望未盡時的倉皇和無奈罷手。

  我沒有選擇逃離,逃離需要勇氣,需要底氣,需要心性,在我還沒有積聚到

所有的條件作爲武器之前,逃離遠遠不是我的個性。雖然從此我知道,我只能作

爲斌斌的今生停留在他魔鬼的芳菲之軀中,並在每一個有他的日子里,與他自黑

夜相守到黎明,完成我從人到獸,再從獸到人的緩慢而持久的回複過程中。

  在自甘沈淪的日子里,我開始成爲斌斌豢養的一條困獸。我辭去了在超市一

個月辛辛苦苦只有五百元工資的工作,告別了那些伴隨了我無數個寂寞四季的貨

物架。白天,在紫色窗簾的搖曳中,靜心地固守在陽台上寫小說;夜晚,在奶味

飄逸的床墊上,激情地喧囂在超大床上任憑斌斌的觸摸。我的陌生的靈魂已經不

是我,我的熟悉的肉身也不再是我,我在自己的界外,看斌斌和另一個我。

  我是女人,這是我唯一的知覺。我一直在尋找一個適合我從事寫作的環境,

斌斌可以給我,048房間給了我無盡的想象空間和靈魂憩息的場所。

  我一直夢想有一台自己的電腦,我已經厭煩了手寫的野蠻操作。我在一家企

業做了老總多年的文秘,那家的生意和老總的臉一樣沒有絲毫的英氣,每次爲他

起草報告和講話稿,都是手工進行,連中指也起了老繭,直到今天都讓我拿筆就

怕。企業倒閉后,我發誓不再爲人捉筆。到了超市后,沒想到我又成爲一頭只會

干活的驢,上貨、下貨、補貨、抹貨架,想要一台電腦除非我變身爲一頭驢。

  在048房間里,斌斌爲我配置了一台裝備齊全的電腦,我開始學會在上面

碼字,碼思想,碼人性。

  你是一個用思想寫作的女人,斌斌說。

  斌斌喜歡看我寫作時的狀態,有時他會出其不意地在我的身后動作起來,用

聖物頂住我的腰,再緩慢地移到我的前胸,最后停留在我的唇邊,輕柔地摩挲著

,讓我感覺聖水中流出的那一絲清麗的甘甜,在口中持久地遊蕩,巡回,飄搖。

  有時,我會奇怪地把自己看成斌斌交割時的期貨,或者大豆,或者小麥,在

我把自己完整地交付給斌斌的過程中,我是一個遠期的貨物,我不能肯定,斌斌

有一天終會把我抵出。

                (九)

  048客房是斌斌在南京的長期包房,一天二百元的房價令我瞠目結舌。

  我是斌斌床上的玩偶,我的一切都在跟著斌斌的感覺走。直到今天,我也不

能肯定,潛意識中是否受那個圓形攝像頭鏡孔的左右,同時任其成爲支配我行動

的精神枷鎖。

  已經是南方的冬季了,不斷地有冷風在街面上竄動徘徊,飄零的梧桐葉片在

空中來回地翻飛,遊曳著最后砸向地面。在我倍感寂寞的時候,斌斌會帶上我去

他的期貨公司。在期貨公司,我看到了斌斌在交易場中的冷靜與殘酷,豐富和老

練。每天下午三點鍾是收盤的時間,在進行完專業講解當日行情之后,斌斌會顯

現柔情的一面,開上他的奔馳320小車,帶上我去《城市咖啡屋》品茗奶茶。

  我喜歡《城市咖啡屋》那種經久不散的氤氲氣氛,品茗不是目的,我已經逐

漸習慣了斌斌奶味的芬芳,在和斌斌厮守的日子里,我有了一種對斌斌的眷戀。

  雖然直到今天,我還未曾走進過斌斌的心性世界,而斌斌也很少對我說,有

時,我看斌斌的肉身很孰,看他的靈魂卻很遙遠。我會想象和猜度著他究竟有一

個怎樣的過往歲月。在猜測的過程中,我經常會無聊地看著中指上的那枚鑽戒發

呆,二十克拉是我一生都無法讀懂的概念。

  在斌斌曾經一無所有的記憶里,這枚鑽戒是否也是他奮力拼搏的世界。有時

,我會在斌斌不在的時候除下它,看它在陽光下刺目的光圈,我知道,斌斌是讓

我今生擁有它的特殊媒介。

  在企業做老總秘書的時候,我曾經無數次地想象過,有一天老總會出其不意

地爲我帶上它,哪怕只有一個克拉。直到企業破産,我也沒有得到過老總半個克

拉的鑽戒。每次到新街口百貨公司逛街,靠近金銀首飾的櫃面,也只是隔著玻璃

看里面的世界,那種隔靴瘙癢的尴尬只有自己才會深刻體會。

  我是女人,我也愛穿金帶銀,如果有一個男人願意給,我想自己不會拒絕。

我是一個喜歡沈浸在幻想中的女人,我是雙魚座。占星學家說:雙魚座的人如同

水中遨遊的魚兒,悠閑、清爽、浪漫;與人類靈魂的最終處深深相連;特出的直

覺能引導人們遠離孤獨寂寞。。我不知道自己帶給斌斌的最終感覺,在斌斌日益

深厚的注目中,我看到斌斌很喜歡我的肉身和靈魂的狀態。

  「姐,你的魔力是我今生的不變。」斌斌說。

  我喜歡斌斌和我做愛時的感覺,那種觸摸,那種瘋狂,那種狀態,都是令我

這個年齡的女人瘋狂的事情。斌斌習慣在清晨溫吞的熱水中沐浴,每天早晨六點

,斌斌會從奶色床墊上托起我,將我輕輕地浮進兩米寬的浴池中,用不斷點擊的

吻喚醒我沈睡的欲念。在斌斌的含吻中,我的欲望從睡眠中徹底醒來,我幻想自

己化作了一條魚,淺遊萦繞在斌斌的身邊。

  客廳里,薩克斯音樂飄逸出隨性而又浪漫的旋律,朦胧的音樂營造出一種神

秘、空靈的色彩,越過真實的世界,帶著我的心性飛向夢幻之中。

                (十)

 

  我從來沒有對斌斌提起過那個關于圓形攝像頭鏡孔的事。每天,當048房

間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會身不由己地走近它,遠遠近近地環視它。在心理

上,我不能最終確定自己是否在意它,畢竟在我靠近它的時候,整個身子還是在

超異常的狀態下發著抖的。

  我甚至不敢撥動它,鏡頭的外圈材料和紫色帷幕的窗簾色彩極度吻合,常規

狀態下,你根本察覺不到它的存在。我不知道,這個鏡頭里面究竟保留了斌斌與

多少個風流女人的閑情浪漫,間或又有多少個女人走了又來,來了又走。

  斌斌的郵箱我從來沒有打開過,雖然斌斌說過:姐,你可以拿走我的一切。

斌斌確實給了我一切,除了我還沒有觸及到他的靈魂之外。我想走進斌斌沈于心

性里的那個空靈的界面。

  南方的冬季是一個情緒化的季節,冷的時候很冷,暖的時候很熱。四季的界

線分明使肌膚存在于冷熱的彙合交流中,寒冷所造成的疼痛自然也就顯得不再那

麽明顯。進入大雪節氣后,南京終于有了第一場事實上的雪,我在供暖設備完好

的048房間里,有些無聊地看著窗外。窗外是連天的風雪,街面上過路的行人

捂緊了自己的臉,所有的人都保持著自己的生活狀態。

  我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冬天,一個小女孩,穿著一雙漏出腳趾的破棉鞋

,背著一尺花布織成的書包,拿著一堆別人給的鉛筆頭,在雪地里頂著漫天的風

雪艱難地行走。一路走過了童年,一路走過了少年,一路走過了青年。如今人到

中年,以爲就會這樣一路走下去,直到生命的自然終結。既沒有生的疼痛,也沒

有死的渴望,更沒有生生死死的無盡糾纏。

  不經意間,斌斌一聲「姐」的呼喊悄然滑過我震顫的心房,從而帶給我無窮

無盡的聯想。從小到大,我一直是個孤獨的女人,這點和斌斌的童年具有驚人的

雷同之處。所有童年的渴望,都嚴密地包裹在自己堅固封閉的心靈深處,即使在

炎熱的夏天,也不敢輕易拿出來晾曬。

  「姐。」斌斌具有魔力的聲音最終俘掠了我的整個身心,我在潛意識中徘徊

了四十年的欲望瞬間被斌斌點燃。我是女人,在完成人的定義中,我面臨的自始

至終是去做一個女人。我不能要求自己絡守成規,如果有男人願意給我一生辛苦

勞作也帶不來的豐厚,我會放棄勞動,在得到中充分享受人性的安逸與快樂。

  我喜歡斌斌清晨將我從浴缸中輕輕托出水面的感覺,那是一種飄的欲望,一

種夢的釋放,一種欲的涅磐。在此起彼伏的愛潮中,本能是獸的終結。

  「斌斌,抱緊我。」裸身中,我會含住斌斌的眼,輕輕聲地說。

  「姐,我在你懷里。」斌斌說。

  「不,姐在你心里。」我的意識開始散淡,張口在急速漲潮。

  不久,我徹底忘記了紫色窗簾下的那個圓形攝像頭鏡孔,將潮水泄身到斌斌

的唇中,在斌斌的含吻中,我的欲望在狂瀉,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從哪

里來,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