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已是深夜。
京子躺在病床上﹐吊水﹐不吃不喝。
她想死。
川崎推門進來﹐白色大褂象白色幽靈。
川崎在她床邊坐下﹐揭開床單看看﹐傷口縫合得很好。可是她心頭的傷口永遠縫合不了。
“等天亮﹐就安排佐藤做手術。”川崎的聲音意外地沒有那麽冷酷了﹐反帶點傷感。
“……”
“你的承諾到現在一直做得很好﹐我也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爲什麽是我?”京子終于忍不住問出萦繞她已久的問題。
“什麽?”
“爲什麽要這樣侮辱我?我們有仇嗎?”京子虛弱地問。
川崎搖搖頭﹐又點點頭﹐“沒有仇﹐有恨。”
“我不明白﹐我都不認識你。”
“不﹐我們認識﹐我曾與你是同學。”
京子側過頭﹐反複打量他幾眼﹐還是一臉迷惑。
川崎自嘲地笑了笑﹐“當然﹐千金大小姐的你﹐是不會認識我這種鄉巴佬的了。”
鄉巴佬幾個字反倒觸動了她記憶深處的神經﹐“你……該不會是……正……正……”
“對﹐我正是正男。”
京子約略想起﹐在她初級中學的同班﹐有這麽一個叫正男的矮矮胖胖的鄉下男孩﹐家里窮﹐土得掉渣﹐可是自尊心特別強。班上同學們都看不起他﹐又要拿他開心﹐常常戲弄他。好象很快他就退學了﹐不知什麽緣故。
那個鄉下男孩的正男與眼前瘦高陰骘的佐藤差距實在太大了﹐就算是同一個人﹐從始至終她也好象沒與那個小正男打過什麽交道呀。
“我還是不明白有什麽地方得罪你了。”
“記得我送你一盒巧克力嗎?”
那時的她漂亮﹐富有﹐是人人捧在手心呵護的驕傲的小公主﹐鞍前馬后獻殷勤的男孩子大有人在﹐更別說收禮物了。
“我不記得了。”
川崎冷笑一聲﹐“因爲你根本沒收。你把我用偷家里的錢買來的巧克力當著許多人的面扔到地上﹐踩成爛泥﹐罵我鄉巴佬﹐然后在他們對我的哄笑中揚長而去。”
是的﹐被捧壞的她那時是多麽任性﹐而且從來沒有因此付出過代價﹐可是她真的不記得這回事了﹐或者說﹐驕傲的小公主對這種事稀松平常﹐從來不放在心上。
川崎有些激動﹐眼中放出糁人的光芒。
京子輕聲說﹐“如果真是這樣﹐我向你道歉。”
“道歉?有用嗎?你想聽聽我因此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嗎?”
“……”
“我被你羞辱后﹐你的一班狗腿把我拖到樹林后打了一頓﹐要教訓我不要再做這種不自量力的事。回到家﹐媽媽發現我偷了家里好不容易積攢的夥食費﹐罵我沒出息﹐哭著沖出了家門﹐被車撞死了……
“我成了孤兒﹐失了學﹐乞討爲生﹐受盡了欺淩﹐直到被松本﹐也就是你在密室看到的那個老頭子看中收作義子。媽的﹐他哪是什麽好心?這老小子是個變態狂﹐戀童癖﹐第一天就被他奸了屁眼。老子忍氣吞聲﹐伺候他﹐就是爲了偷到他的一身醫學。你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麽過來的嗎?是人過的日子嗎?十年之久啊!”
京子聽得毛骨悚然﹐就象落在冰窟中。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您所賜﹐青葉京子小姐。
“所以﹐我發誓﹐只要有機會﹐所有這一切﹐我都會從你的身上找回來。上帝真是不負我﹐事隔這麽多年﹐還是讓你回到我的掌握之中﹐哈哈哈……”
“……”
京子想申辯自己只是年幼無知﹐無心之過﹐而且后面發生的一切怎麽能盡數歸罪無辜的她呢?可是﹐沒發出聲音﹐只是無力地張了張嘴。
難怪第一次見面他能叫出她的父姓﹐難怪他看她的眼神格外凶狠﹐對付她的手段格外惡虐。十年非人的苦難足以將一個正常人改造成一個瘋子。面對瘋子﹐你還有什麽話好說呢?
確實沒有必要說對不起了。
“……爲什麽你要送我巧克力?”
“那天是情人節﹐在學校里﹐我唯一暗暗喜歡的只有你。”
京子欲哭無淚。
……
若干日后﹐京子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佐藤出院。看起來﹐佐藤的精神明顯比憔悴的京子要好得多。
他充滿熱情地與救回他性命的川崎大夫、志野子護士長告別﹐“實在太感謝你們了。京子﹐快﹐替我向這些救命恩人鞠躬。”
京子緩緩地躬身下去﹐“謝謝您﹐川崎大夫﹐志野子護士長。”
川崎笑得意味深長﹐“不用謝﹐要謝就謝你自己吧﹐希望你們回去之后很快恢複正常的生活呀。”
不會正常了。京子心中憂愁地想﹐她預感到她將永遠走不出魔手的掌控了。
(完)